【好书推荐】赵锡臣长篇小说《龙腾》 引子

　　龙腾(长篇小说节选)

　　赵锡臣

　　引子

　　民国十五年(1926年)

　　腊月初八，天真冷啊。

　　半夜里天上飘下了雪花。到雄鸡报晓时，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变成了硕大的雪片。从天上飘洒下来的雪片如同大块的棉絮，几步之外就是白茫茫的一片，使人不辨东西，分不清南北，眨眼间人身上就落满了白雪，乍一望去，好似雪人一般。地上的积雪足足有一尺多厚，脚踩上去，如同踩上了棉絮，没有往常那种踏雪发出来的咯吱声。放眼望去，天是白的，地是白的，房是白的，树也是白的，天上地下银装素裹，一片银白。就连入冬以后那地上被冻成一道道一两指宽的裂纹，也被厚厚的积雪盖住了，大地换了新装。

　　俗话说，腊七腊八，冻死鸡鸭。今年冬天出奇的冷，平日里，除了早起在官道上背着粪筐拾粪的勤快庄稼人，就很少见外人。这样的天气，富人们坐在家里，围着炭火盆烤火，穷家小户的，则只有猫在屋里不外出，靠做饭烧炕那点余热猫冬。冀东平原丰润县的韩家哨，一个有着两千多人的村庄。一条东西大街，南北两侧是房接房院靠院的民宅。只要看各家各户的门口，就知道穷富，一目了然。小家小户有的用土坯垒成门垛儿，有的用秫秸杆夹成了寨墙，再用秫秸杆编成了排子门，稍稍富裕点儿的，用土坯垒成了门楼，再有条件的，则是用条石，青砖砌成了式样不一的门楼。村子中间坐北朝南的一处高大院落，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拾级而上，高出两侧宅院的大门五、六尺。两扇黑漆大门，大门两侧各有一只雕刻的青石狮子，石狮子脚下各踩一只石雕的绣球，雕刻大气，威风八面。门楼的顶部是起脊的灰瓦，高大的院墙青石坐底，三尺青石以上的青砖磨砖对缝，气势恢宏。明眼人一看就知道，这家是韩家哨村的首富。

　　天刚蒙蒙亮，两扇黑漆大门吱呀呀打开了。门开处，从里边出来三个长工打扮的人，他们有的拿扫帚，有的扛铁锹，准备清扫门前的积雪。突然，一个长工发现大门东侧的石狮子下，有一堆积雪不同寻常，他好奇地用扫帚去捅那堆积雪，感觉到碰上了硬物，他又用扫帚去扫那堆积雪，却发现积雪下面蜷缩着一个人。他连忙喊另两个同伴过来，他自己则蹲下身子去推那被大雪埋住的人。他连推带叫已不见那人有任何反应。他对围上来的两个同伴说，大过年的真晦气，死到哪不好，偏偏倒在咱东家大门口。来，伙计们搭把手，快把他抬到一边去，省的被东家看见咱又挨一顿训斥。这时，另一个长工把手伸到那人鼻孔处，说到，别忙，这人没死，鼻子里还有热气儿呢！另两位长工说，咋办？总不能让他在这儿躺着啊！

　　说话间，从大门里又走出一个人来。只见此人有十五、六岁年纪，稍显稚气的脸上一双浓眉，一双大眼透着灵气，嘴唇上方已经长出淡淡的胡须。他身披狐皮大衣，里边是一身黑段子棉裤棉袄，腰扎板儿带，脚蹬一双薄底快靴，一寸多长的头发没戴帽子，脑门上细细的汗珠儿，还微微冒着热气。一看就知道是富家子弟，而且是个练家子。三个长工见到这年轻人，立刻直起腰来，其中一人指着石狮子旁倒下的人说，少东家您来的正好，这人倒在了咱家大门口，鼻子里还有热气儿，我们正发愁不知道咋办呢？？

　　那被长工们称呼为少东家的年轻人看了一眼倒在台阶上的人，把手一挥，咋办？赶紧抬到我屋里去，天这么冷，又下着雪，救人要紧。

　　这大过年的，老东家要是问起来？我们……长工们面露难色，说话吞吞吐吐。

　　怕啥，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，老东家问了有我呢，快动手抬人吧。

　　按少东家吩咐，三个长工捧头抱腰，把那倒卧之人抬进了院里。

　　不愧是有钱人家，院子真大啊。进了大门，青石板铺就的路两边是几十棵国槐和大叶杨。又走了近二十丈，才到了二门。二门又高出院子十几级台阶，拾级而上，绕过了青砖雕花的影壁，进了二道院。迎面一蹓五间正房，又是十几级台阶。台阶下面两侧是东西厢房。长工们被少东家指挥着将那冻僵之人抬进了东厢房。这时少东家才发现那冻僵倒卧之人背上还背着一把带鞘的大刀，粗看那被牛筋缠绕的刀把就知道是件好兵器。

　　三间东厢房一明两暗。长工们七手八脚想把人往少东家做为卧室的北房抬，被少东家拦住了，慢，就放在客厅的长椅上吧。冻僵了的人乍一接触过热的炕头儿对冻伤不利。少东家吩咐其中一个长工，去，到院子里收点雪拿进来！

　　那被吩咐的长工两眼盯着少东家，有些茫然。少东家不耐烦了，把手一挥，还不快点去，愣着干啥？

　　少东家，这，这……

　　别这这的了，叫你干啥就干啥，痛快点儿。少东家转脸对另两个说，快，解开他的衣服，脱掉脚上的鞋。

　　这时人们才看清楚，那被解开衣扣，脱掉鞋子的冻僵之人，也是个孩子，看摸样也就十五、六岁。身上穿的棉袄棉裤许多地方破的露出棉絮，脚上穿的那双单鞋前边露出脚趾头，后面露脚后跟，冻僵的双脚青一块，紫一块。再看他脸上也是黑一道，青一道脏兮兮的，过眉的长发都粘在了一块儿。整个身子虽然瘦的几乎皮包骨头，可各处的肌肉却发达，再看他背上那把带鞘的大刀，腰间扎了条板儿带，八成儿也是个习武之人。

　　长工端进来一铜盆雪。少东家亲自动手，手捧冰冷的白雪，在那冻僵之人的前胸，后背和双脚上用力揉搓，把皮肤慢慢地搓红了。渐渐的，那冻僵的少年脸上，身上和脚上有了血色。只见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，紧闭的双眼也慢慢地睁开了。他那双慢慢转动的眼球似乎在问，我这是在哪儿啊？是谁救了我？长工端进来的一大碗红糖姜汤水，使冻僵的少年逐渐恢复了生命的气息。

　　少年尽管身子很虚弱，但他开口说话了，谢谢好心的人救了我，我不会赖着不走，也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。

　　一个长工指指少东家，别谢我们，是我们少东家救了你，有话你和我们少东家说吧。

　　少、少、少东家，谢谢你救了我一命，使我大难不死，我会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的。说着话，那少年想从长凳上爬起身子，可虚弱的身体撑不住，又倒下了。

　　朋友，先别说谢字。你身子还弱，等缓过劲来咱再说话。你先在我这儿躺着歇息，一会在吃碗热汤面，暖暖身子。少东家说完话，吩咐长工们将少年抬到了自己住的北屋热炕上，又往地下的炭火盆里夹了几块木炭。刚入盆的木炭被烧得哔叭作响。一股蓝烟飘飘悠悠，在屋里弥漫开来，屋里暖融融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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